郊区新城如何走向“独立城市”
新城,究竟是空城、死城,还是上海新一轮发展确确实实的重要引擎之一?
之所以说新城没说郊区新城,是因为在12月21日这天,我们与青浦方面共同组织的一次沙龙上,同济大学副校长伍江开宗明义:“新城就是一个独立城市,无论是市区的人还是郊区自己人,都不要再把自己当作上海市区之外的乡下人,都不要再说我去市区是"到上海去",都不要再把郊区看作是一个地铁轨道交通延伸段的终点站,你就是一个独立的城市,你就是上海市区的人,不要再说自己是郊区了。”
10年,上海郊区新城的建设历经上海城市大发展的10年,而今面临新一轮发展机遇。究竟怎样前行?青浦区的淀山湖新城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样本,无论是上海文化之根,还是生态文明产业,抑或是朱家角之类的文化特色,比如张军昆曲《牡丹亭》在这里的常演不衰,又如记者有次到镇上一个酒吧,就恰逢谭盾和他的朋友们在里面畅谈不已……
以勇于解剖自己的青浦淀山湖新城作为样本,那天,上海几位专家一起纵论新一轮郊区新城建设。
链接:《北京大学“招商引资与区域发展”高级研修班》
新中国成立前后,曾经有过一个关于“大上海都市”的城市整体规划,其中确定“上海为一港埠都市,亦将为全国最大工商业中心之一”,并结合“有机疏散”和“田园城市”等现代城市规划的经典理论,提出卫星城镇建设。也许,这是上海第一个关于卫星城镇的具体规划。
如今,根据上海市统计局发布的《上海市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公报》,近10年间,上海新增常住人口呈现向郊区扩散的趋势。松江、闵行、嘉定、青浦、奉贤和宝山等六个区常住人口总量增幅在50%以上。而未来,根据上海市政府的计划,上海城市建设的中心将向郊区转移,将会形成与中心城区互补的新城群。郊区新城被赋予破解“上海的两个二元化”,推进新型工业化和城镇化,成为上海发展新引擎的重任。
但是,即便是“最先规划”和“发展新引擎”,上海的新城规划者也偶尔叹息:上海的郊区新城,在经济发展水平、人口及产业的集聚能力上,比不过不少浙江、江苏、广东等地的县级市,甚至,一些新城出现过“空城”的现象房子盖起来了,人却没有住进来。令人费解的是,上海的投资能力、规划能力、建筑设计能力,或许远远胜过这些城市。
这是为什么?
日前,同济大学副校长伍江、知名建筑师邢同和、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副所长权衡、上海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教授级高工熊鲁霞共聚一堂,以淀山湖新城为案例,为上海郊区新城规划出谋划策。
观念“独立城市”和“高密度宜居”
1、早在1958年,国务院先后两次批准将江苏省的宝山、嘉定、川沙等10个县划归上海市,上海市政府批准建设人口规模为20万人的5个卫星城:闵行、吴泾、嘉定、安亭、松江,上世纪70年代,上海又发展金山卫石油化工和宝山钢铁两大工业卫星城。
但“卫星城”的建设思路,某种程度上,延续至今,这些年的规划中,大多强调卫星城与中心城区的联系,强调新城与中心城区的呼应,与长三角区域联动发展的效应,并不显著。
不少郊区新城,自始至终,便是“上海下面的一个县城”的概念。在不少老上海人眼里,它们从来不是城市,而是“乡下”。
若只是“乡下”,便不是城市,是不适合“城市人”在其中生活的。
专家的建议很直接应将郊区新城视为一个 “独立城市”。
以淀山湖新城为例,新城规划的119平方公里内,未来规划达到70万人甚至更多人定居,较现在增加近一倍。这种规模,已不应该是主城区的附属卫星城,而应该是高度城市化的城区。
事实上,即使在不少上海人眼中,上海市郊县的地位,和江苏昆山市等县级市相比,地位差距很大。
比如,昆山市内有完整、复杂的交通系统、物流系统、联通系统,而上海的不少新城,虽然都是几十万人口的城市,却没有完整的公交系统,不少新城居民和规划者讨论的,还是“黑车”问题“黑车,不应该是在乡下才有的吗”?
若能有“独立城市”的观念,不把新城,都看成轨道交通的终点站,而是上海和苏州、无锡、杭州之间的“城际连接”。新城的发展,必会加快速度。
但专家们也指出,上海郊区新城的规划和发展,不能与中心城区建设完全隔离开来,虽然最终的形态,是在功能上的“独立城市”,但人口、产业之间的联系,不能简单割断。
2、2009年年底,淀山湖新城与南桥新城、嘉定新城一并列入上海市“十二五”重点建设的郊区新城。上海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郊区新城建设,提出要集中力量加快推进新城建设,将重点产业项目、重大基础设施和优质社会事业资源向重点新城倾斜,加快推进通往重点新城的轨道交通、三级医院的建设。
在上海市“十二五”规划中,明确下一阶段郊区基础设施建设将占全市的70%比重。这进一步说明,郊区新城的建设已经成为市委、市政府乃至全市人民的聚焦点。
但建设新城,仅仅是“征土地,盖房子”吗?
城市规划者们已经意识到,要让新城成为能够“容人”的地方,就必须将新城规划建设的终点,放在公共设施的配套上,为外来或是本地的产业工人,提供完整的城市服务,让他们成为居民。
比如,淀山湖新城已经引进了复旦大学附属中学青浦分校,其公办高中、民办初中及国际课程班都在青浦区淀山湖新城落户,计划从2014年起招生。去年以来,世界外国语小学及幼儿园、上海戏剧学院等先后与青浦签署合作协议,在淀山湖新城开设分校,解决新城居民子女的上学问题。
但更需要转变的观念,在于怎样“征土地,盖房子”。专家指出,新城规划建设,不能一味强调“地广人稀”的田园风光,或者盲目和国外的某些城市比“宜居”,而应该结合中国国情,探索高密度的宜居方式,探索“二次开发”的可能性。
时至今日,不少人依旧认为,郊区新城之所以区别于上海中心城区,便在于其“蛙鸣鸟叫”、“有鸡有鸭”,应该低密度发展。
但这种观念或应转变,郊区新城,要解决高密度条件下的宜居,强调高密度下的自然生态,这才符合中国国情。
因为,若从飞机上看,江南一带的土地,已经“惨不忍睹”了,估计约一半的土地,已经被开发了不能为建新城,而浪费土地。
如今要做的,应该是在工业区,或者旧城区中提高城镇化的水平,提升城镇化的质量原来住人的地方,可以不住人,改变建筑功能,探索新的商业价值;如今的由石库门老房改造的“新天地”和“田子坊”,便是很好的例子。
而城镇化的高低程度,便决定了这个城市的未来。
产业“园区城镇化”和“产业升级”
1、曾几何时,中国各地都兴建各式各样的“产业园区”。
规划者和决策者们,在图纸上划出一块地,这片是工厂,这片是宿舍,纵横交错几条路……轻装上阵,招商引资,招人开工,大量的密集型加工企业,成就了中国的“世界工厂”地位。
确确实实,这种以工业园区实现“城镇化”的途径,曾经制造过很不错的经济效应。但在世界性的金融危机出现的时候,此类工业园区发展都遇到了瓶颈,单位土地资源的产出,已经到了极限。
不幸的是,如今不少的新城建设,延续了这种“简单城镇化”的老路。而真正的社会发展,不是依靠这种没有社会支撑的产业园区发展起来的。
在专家眼中,全国各地的不少工业园区,都沦为了“怪胎”它们既非城市,又不是农村,却占用了大量的土地资源。
实际上,产业园区产出的最高值,远远低于同等规模城市的能量。要发挥产业园区的最大效益,便要“产城融合”,在工业区中增加城市的功能,在机器、产品之外,增加医院、学校、商业等城市必需的基础设施,让产业园区成为容人的地方,让普通居民搬进产业园区,这才是城镇化的出路,也可以改变如今工业园区中“全是年轻外来农民工”的人口单一结构。
大多数城市居民以为,城市边缘和城中村里的外来人口,是“城市中的失败者”,而因为这些区域的犯罪率和卫生条件,往往被视为城市的毒瘤;而实际上,有专家提出,在这些区域居住的,恰恰是“农村的精英”,是城市化的主力军,若有一天,城市对外来人口没有吸引力了,这个城市便失去了活力。
国内某城市在这方面,就曾有过教训:曾经大力改造城中村,但因为配套设施不佳,导致不少打工者和外来人口的流失,只能不断提高工资水平,来吸引工人,但提高工资水平却导致产业成本不断提高,这条道路难以为继。
上海郊区新城的不少产业园区中,大量的外来人口,还是住在宿舍,或是租住当地农民的房屋,在专家看来,若不能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居民”,享受到住在城市的待遇,“产城融合”便任重而道远。
2、今年,一家著名互联网企业与青浦签约,计划在淀山湖新城的工业园区建立亚洲最先进的云计算中心和电子商务基地,这一项目将带来约3000名技术人员,其中70%是中高级技术人员。
规划者正努力提升新城人口的质量,打造“高端”的新城。
确实,新城的“产城融合”,是以产业为导向的,国外的不少卫星城的成功,便是因为城市中心的高端产业向郊区迁移,带动了人口的迁移。从低附加值产业结构,向高附加值转型;以产业升级来提高城市化的品质,才能真正带动人的集聚。
但具体到每一个新城,如何来进行产业升级呢?
专家们的看法一致,要准确定位,结合当地的地域特色、文化优势、人才优势。另外,产业应该跟新城、老城环境相结合,有序控制人口和规模,配备适当的医院和学校,不能让产业园区和新城盲目发展。
有专家提议,能否搞些创新,搞些手工业奢侈品,打造一些有地域特色的企业呢?或者,若在水乡之中,何不利用水乡的建筑和水网,做一些创意产业?
如今,在朱家角镇,已经能在传统院落里看到实景版的昆曲《牡丹亭》,还能在寺庙深处,看到谭盾以水为媒介音乐演出……若类似文化产业,能够引进产业园区去,岂不是一场绝妙的升级。
无论如何,工业园区应摆脱的,是千篇一律的工厂,和巡回往复的机器轰鸣。
特色“历史风貌延续”和“精致化”
有人说,全中国的城市都是一样的,无非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而某种程度上,大多数的郊区新城也是类似的,一些新城为了省事,取路名的时候,干脆以经纬和数字命名。
怎么让新城做出特色?便是要保留原有的历史文化底蕴。
而淀山湖新城得天独厚的优势,是它的历史文化,是朱家角人和青浦老城居民的传统生活。
想要将淀山湖新城,区别于嘉定新城、松江新城等,就必须“打文化牌”。规划者意识到了这一点,计划以“绿地网络”和“运河文化公园带”为亮点,将新城西片区新建的道路、学校、公园等以青浦历史人物及历史事件命名。规划者引以为豪的,还有沪上21个天然淡水湖泊都汇聚于青浦,整个城区河道纵横形成天然的水乡景观;另外,淀山湖新城紧邻崧泽古文化遗址。根据考古,崧泽文化距今5800-4900年,崧泽遗址于1962年被列为上海市文物保护单位,崧泽人是上海最早的祖先。
怎么打文化牌呢?
就要注意历史风貌的延续。一个城市的特色和此处发生过的历史事件,以及自然形成的地理风貌是有联系的。城市原有的道路格局、水系,都是特色的体现,这些都不能随意打破。
而且,不应把历史文化的保护,停留在建筑外貌或是建筑风格上,更应该注重的,是引入市场机制,设计好保护历史建筑的方案,把市场兴趣点吸引过来。
若能保留原有的特色,那么新城的规划,就没必要追求“面积大、投资多、目标高”,只需要走精致化的路线,便和全国的各类新城有了区分。
交通“慢交通”和“休闲交通”
记者曾在朱家角镇某动迁小区采访,当地居民最大的意见,便是交通太不方便了。
一个大型小区,只有一条公交线路,早晨一窝蜂拥到朱家角上班、上学,傍晚再一窝蜂地挤回来,“我们不求快,但要交通方便”。当地居民话语中,颇有些无奈。实际上,在上海乃至全国的新城中,类似的情况不在少数。
新城规划者对此已有深入的研究,统计数据表明,从2005年到2011年,青浦区机动车拥有量由3.89万辆猛增到22.7万辆,年均增长率达到30%;目前城市公共交通的运输效率较低,缺乏大容量的、能按时到达指定地点的公共交通工具;老城区路网中,存在大量的断头路、T形路;城市规划与功能布局的不协调,大量的学校、医院、政府部门都在城市东部,而大部分居住区都在城市的西部;新城东西向长约14公里,交通组织困难,夹在其中的老城区段过境比例过高……
怎么办?大拆大建,把老城的道路和原有的城市肌理 “拉直”,肯定是不行的。
规划者为此做了不少研究性的课题。
比如,在新城区采用现代有轨电车,降低污染和噪音;再比如,利用青浦密集的水网,研究水上交通系统,将客运站、淀山湖、古镇用公交化的航线连接起来;还比如,投放免费租赁自行车,形成“慢速交通网络”。
规划者的课题研究,和专家的建议,在一定程度上,不谋而合。
如今不少新城,都强调与中心城区的连接速度,求“快”。专家们提出,应该保留并恢复古镇的原来面貌,营造特色的文化氛围,比如,可以疏导历史上该地区的水网,发展水上交通,既可以缓解交通问题,也能打造特色旅游线路。
再比如,如今的不少郊区新城,都强调新城到主城区的便捷,一路都是高速公路,上下班通勤的人流,和物流货车一起拥挤在高速公路上。新城有些怎样的风景,怎样的田园风光,都被高速公路的隔离栏挡住了。或许,在未来的新城规划中,能将游览通道和物流通道分开,在老城内保留一些老的道路,打造休闲的交通网络。
除了主动脉、大动脉的交通之外,是否能多些“静脉”的交通?
淀山湖新城,不过是全国众多新城建设中的一个 “上海样本”,在近年来的实践中,和所有的新城一样,历经摸爬滚打。专家和规划者的思想碰撞,是希望对更多新城规划者和新居民,有所启示。
但其实,造一座城,最重要的信条,当是以人为本。
人的利益、人的感受,是新城成败的生命线。从人的需求出发,新城就不能只建看得见的房子、道路,而不建看不见的便利、保障等;不能只看到产业的引入,却看不到原住民文化的传承;更不能只看到快捷的高速公路,却看不到江南水乡传统的木舟水网。
抓住百姓心中所需所想,便就抓住了新城建设的根本,如何“留住人”、“建好城”的各类难题自然会迎刃而解。
链接:北京大学“招商引资与区域发展”高级研修班
作者:孔令君 来源:解放日报